怎么敢?
一部國劇,開篇就往所有中國人的禁區(qū)發(fā)炮。
死亡。
丈夫搶救失敗的噩耗傳來,一家老小的頂梁柱倒下。
天,也塌了。
葬禮還沒完,“清算”已開啟。
何以至此?
如果只有這些浮夸橋段,未免狗血。
真正殘酷在于,它要說破的不是結果,而是這一切的源頭。
盤旋在我們頭頂十多年的“魔咒”:
房子。
房子。
房子。
《心居》
Sir最近最期待的國劇之一,因為一個人。
三部作品成系列:
《蝸居》《裸婚時代》《心居》。
都來自白玉蘭最佳導演滕華濤。
新作《心居》改編自魯迅文學獎得主滕肖瀾的同名小說,陣容不輸前兩部,海清、童瑤、張頌文、馮紹峰主演,對手戲飆到飛起。
細看海報——四人困在方寸之間。
要么眺望遠方,若有所思;要么撇向一旁,眼神落寞。
導演怎么老是跟房子不過去?
或者說。
房子,怎么老是跟中國人過不去?
三部作品看似焦點統(tǒng)一,實際主題微妙偏移。
《蝸居》的暗黑現(xiàn)實。
《裸婚》的絕望婚姻。
《心居》呢?
劇情#馮曉琴老公意外身亡#沖上熱搜引發(fā)討論。
中年男子猝死,踩準的不只是普通觀眾的情緒點,更掀開中國家庭最后一塊“遮羞布”。
沒有什么大是大非。
只是同一個屋檐下,現(xiàn)實中年的所有焦慮、情緒和欲望就像長了嘴、長了手腳,讓經(jīng)年歲月中被瑣事碾磨得失去彈性的家瀕臨崩潰。
房子,不是主角本身。
而是時代棱鏡。
不信?
看下去:
穿過四面白墻,它將照進現(xiàn)實困境,更照出我們內心隱秘的麻木與彷徨。
01
借錢
馮曉琴(海清 飾),被孤立的孫媳婦。
最大的執(zhí)念——房子。
獨屬于自己跟丈夫的房子。
她篤信“房子是一個人的臉面,買什么樣的房子就是什么樣的人,至于租房的,都是無根的浮萍”。
可為什么想要房子?
難就難在這——“寄人籬下”,買房要從動機開始包裝。
真實理由:想自由,想逃離,想要有個家。
對外理由:為兒子上學,為長遠投資,為家庭和睦。
沒辦法。
“外來媳婦”沒有話語權。
結婚八年,還住在一個四世同堂的老房子,丈夫顧磊沒死之前,她的確是眾人眼中的居家“好太太”。
丈夫、兒子、公公、奶奶……
家務全包,一家老小伺候得舒舒服服,全年無休。
這是嫁了個高富帥?
呵呵。
丈夫年三十六,事業(yè)平平,相貌平平,生活平平,唯一突出優(yōu)點是“內心善良”。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Sir不是說他錯。
他有且只有一個問題,或者說是夫妻雙方的共同問題——人生訴求不一致。
這恰是一段婚姻關系走向結束的開端。
可楊德昌早就告訴我們。
當你急于逃離一個問題,卻把完成另外一個人生訴求當作解決方法。
那么一定,你又會撞上另一個問題。
“訴求”會不斷產(chǎn)生。
馮曉琴最初買房是想在上海立足和孩子上更好的學校,緊接著就想接弟弟、父母來上?!?/p>
這還是表面——她真正無法面對的“訴求”是,如何真正拋下地域差別帶來的“恥感”,真真正正地融入上海這座城市,心安理得地被接納。
被誰接納?
正是“親人”。
馮曉琴買房路上最大的絆腳石,不,攔路虎:
顧清俞(童瑤 飾),顧磊的雙胞胎姐姐。
典型精致中產(chǎn)。
從大平層中醒來,年入千萬的金融公司高管,日常是普拉提、西餐廳、美容院。
追她的成功人士,可以從武康大樓排到外灘。
連擁有十多套房收租的暴發(fā)戶展翔(張頌文 飾),還只是“備胎”。
馮曉琴的算盤是:讓老公向她借100W,家里再出一點,這樣不僅有了首付,裝修錢也足夠,還能緩解房貸壓力。
再直白點說:
都是女人,憑什么當姐姐的就能逍遙自在,是該出出血的時候了。
有道理?
但姐姐的話,更無法反駁:
世界上有兩種“道理”。
一種:付出就該有回報,這是能拿到臺面上說的“大道理”;
另一種:不能拿到臺面上說,卻也被大部分人認同的“潛規(guī)則”。
比如?
你是孫媳婦,你資源不行,你動機不純……
你,注定“犧牲”。
國劇如此直白,Sir暗自叫絕。
進度條還在個位數(shù),就已經(jīng)把現(xiàn)代家庭自帶的冗余羈絆借角色之嘴說出來,輕描淡寫就把小刀子往自己家里刺。
狠啊。
錢鐘書曾一針見血——借書是最能識破成年男女的曖昧,一借一還就來戲了。
對于現(xiàn)代人來說,借錢就最能看透一個人在另一個心中幾斤幾兩,更在這太極推手中把日常該露不該露的“崢嶸”都顯出來了。
買房借錢,阿姐弟媳大戰(zhàn)拉開序幕。
何止財力、出身、情商之戰(zhàn)。
更是價值觀之爭。
02
爭氣
借錢的口一開,顧家這中產(chǎn)體面下的狼狽、尷尬可就都像“小鬼兒”一樣從心里跑出來了。
先說雙胞胎姐弟。
以弟弟顧磊條件,大家心知肚明,100W跟白送沒什么區(qū)別。
馮曉琴算盤打得好,本來想在阿姐的生日宴上借親戚們都在,逼老公背小作文進行“情感綁架”。
看眼神。
一張飯桌,來來回回全是戲:
姐姐清楚顧磊的德行,第一時間看向馮曉琴;后者身處弱勢,并不與其眼神交匯,裝作與自己無關;門清兒的父親將一切盡收眼底,嘆口氣但不說話。
首次交手,馮曉琴落了下風。
但姐姐顧清俞是真的小氣嗎?
別急。
看習慣。
顧清俞對家人,是送給侄子的名牌書包,父親的新眼鏡,逢年過節(jié)的奢侈禮品。
對比之下,馮曉琴手頭緊,給阿姐的生日禮物只能是自己織的圍巾配上批發(fā)市場里買的驢牌logo。
可如果說這家里姐姐完全強勢,馮曉琴似乎根本沒得爭啊。
這還是表象。
真相,還是要看變故。
第一次變故,馮曉琴離家出走。
一次次的買房訴求落空,丈夫爛泥扶不上墻,馮曉琴在閨蜜慫恿下突然離家“旅游”。
這一走可好。
顧家瞬間亂成一鍋粥,早飯沒人做了,長輩沒人照顧了,娃沒人帶了……
馮曉琴的出走與顧磊答應買房后的回歸,是夫妻關系和顧家“秩序”的暫時穩(wěn)定,意識到顧家離了她玩不轉。
對,暫時。
主動權仍然掌握在顧家,確切說是在顧磊身上。
盡管他窩囊、工資低、不上進、逆來順受,父親、姐姐、妻子是個家人都可以對他大呼小叫。
但他是顧家實實在在的潤滑劑與“主心骨”。
不信?
第二次變故,顧磊去世:
猶如在顧家投下一枚“核彈”。
曾經(jīng)的好太太瞬間成了眾矢之的,醫(yī)院等待,領骨灰,葬禮,家里,馮曉琴處處被孤立。
從“孫媳婦兒”直接降級成“那個女人”。
他們最后爭到了什么?
就像顧父那番話——家,是算不清楚的。
當你想把所有線頭理清,“誰對誰錯”理個明明白白。
家和親情,便也在那一次次的精于計算、仔細分析中消失殆盡。
但你還是好奇?
好。
回到眼神。
顧磊死后一家人哭得死去活來,唯獨妻子馮曉琴。
她哭不出來。
憋得透不過氣,甚至快要憋死了,還是欲哭無淚。
那眼神里是什么?
在Sir看來,她的眼淚已經(jīng)隨著那個剛來上海的外地小姑娘消失了。
剩下是比眼淚更絕望的放空。
是當下的猶疑。
更是對未來的無力——此刻的她是上不去下不來的懸空,既不是老家人也不是上海人,以前是顧家人,現(xiàn)在呢,以后呢?
我是誰?我該怎么辦?
她的選擇或許讓觀眾失望——對,重新依附這個家。
曾說“害死顧磊”的奶奶與馮曉琴和好,是后者主動去洗衣服。
彈幕都在勸“姐姐獨立點清醒點”“看得我好心痛”。
問題是,她真的有選擇嗎?
這就是中國式家庭認錯/服軟/道歉/請求和好的方式。
不是一句“對不起”。
而是一句“吃飯了”。
爭氣不是撕爛所有關系,而是理順關系,等待一個機會,這就是沒有眼淚的馮曉琴的直覺。
03
何以為家
關于“顧家”的未來。
Sir有必要再提一下那張海報
四人在位置上都困在房子里。
但注意。
最大的差別,是顏色。
暴發(fā)戶展翔紅色,日常是收租,財大氣粗,為人正直、熱情。
顧清俞紫色,美麗、清冷、細膩,高度獨立,男人們等閑攀不起。
最右邊,她曾經(jīng)的“初戀”施源(馮紹峰 飾),愛穿白襯衫,英語好、琴技佳,本是復旦苗子,但陰差陽錯之下被一擼到底上了職校。
最后“淪落”為被顧客痛罵的旅行社導游。
所以,施源的底色是暗淡的黃,仿佛人生已經(jīng)走進了盡頭。
馮曉琴?
你可以說她的人生與施源同樣失意。
但失意人生不等于失敗人生。
更何況。
她那明黃的底色,與僅播6集的內容,并不足以預示她的一生。
她會有自己的事業(yè)嗎?會遇到新的愛人嗎?
一切未知數(shù)。
還記得Sir開篇說的嗎,時代。
房子所折射的——時代之變與不變。
從十多年前的《裸婚時代》等劇到《心居》。
滕華濤所探討的命題在延伸:
“圍城”內外。
“心”和“居”的關系并不像我們想的那樣簡單粗暴。
有房子,就有自己的家,就能體面地融入這座城市,那種生活。
真的嗎?
放眼望去:
顧清俞——有房,但房子再大心也是空的,所愛之人多年重逢,是對她內心深處少女期待無情的嘲諷與破碎,甚至她的財富、地位也成為追求真愛路上的負累;
展翔——有很多房,但文化不高,江湖氣重,外地身份,尤其在顧清俞面前,他的房子也是空的,是掩飾自卑的數(shù)字。
施源——沒房子,高考失利一路下坡,吃油墩子打麻將,靠假結婚為需要換腎的母親賺錢。只有夜深人靜時才在出租屋里彈起唯一值錢的家伙,古董鋼琴,還被鄰居地道上海話罵。
有房覺得自己心里有洞,沒房覺得明天下一頓飯沒著落。
房子究竟意味著什么。
十多年了,答案并未落定。
好作品從不提供答案,何況目前只播出6集。
Sir的疑問,是它還能挖多深?
會不會因為不敢開誠布公,不敢觸動頑疾,便繼續(xù)靠不斷地制造、解決問題,來掩蓋真正的問題?
王朔曾有一個絕妙比喻:
爭吵后又和好的情人,就像童話中兩個貪心的人挖地下的財寶,結果挖出一個人的骸骨,雖然迅速掩埋上了,甚至在上面種了樹,栽了花,但兩個人心里都清楚的知道,底下埋的是什么,看見樹,看見花,想的卻是地下的那具骸骨。
《心居》想寫花草,還是想寫骸骨?
它想呈現(xiàn)一個個在瞬息萬變的欲望里表演掙扎的“我”,還是想觸碰那些真正被鋼筋水泥撞得頭破血流的“我們”?
Sir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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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李尋歡不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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