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4日晚間,由魯迅文學獎得主滕肖瀾同名小說改編,滕華濤執(zhí)導的家庭情感劇《心居》迎來了會員大結局。
作為近年來又一部反映上海城市生活的劇集,《心居》的原著小說首發(fā)于2019年,去年在上海進行電視劇拍攝。借由這一部作品,原著作者滕肖瀾也首度嘗試了編劇工作,是《心居》的唯一編劇。
電視劇播出的這段時間,處于居家狀態(tài)的滕肖瀾看了不少評論,能帶動觀眾從不同視角去理解角色的選擇,是她所希望的。不同的選擇或多或少都在大眾層面得到的共鳴,恰恰是人性微妙的體現(xiàn)。
滕肖瀾將對人性微妙的體現(xiàn),視為創(chuàng)作的真實。因為在真實的活中,臺面之下的人性微妙,往往是大眾對社會的理解最直接的輸出,貫穿了社會生活的細節(jié),構成了真實的當下。
也正是因為堅持對人性微妙處的描繪,《心居》的故事發(fā)展沒有一般都市生活先抑后揚直至圓滿的推進節(jié)奏。在《心居》中,人性的微妙,因為交匯于喧囂繁華的上海,彼此之間的碰撞顯得更為高頻且激烈,摩擦與和解并行不悖,沖突不斷,卻又各得其所。
這樣的局面本身即是包容性的體現(xiàn),同時也是滕肖瀾想呈現(xiàn)出的人與人之間的可能:將心比心,求同存異。
從《城里的月光》到《乘風》,從《城中之城》再到《心居》,滕肖瀾的作品幾乎都和上海有關。在與東西文娛|藝東西聊起《心居》的創(chuàng)作時,滕肖瀾提到,《心居》寫作的初衷是希望能夠盡可能全面真實的描繪上海這座城市各個階層、各種境遇老百姓的生活。
“上海是包容的,我希望每一個自律的、努力生活且保持善念的人,最終都能夠在這座城市中,找到屬于他的心靈居所?!彪懻f。
“家庭生活的現(xiàn)實,是我想寫的”
《心居》的開頭從“買房賣房”開始,滕肖瀾認為,這是因為“房子”是展開家庭生活的一個部分。
“我們中國人觀念里都要有一套房子,這個可能也是寫家庭的文藝作品都會用房子作為一個切入點的原因。無論經(jīng)濟條件、社會地位和人生階段,總會面臨與房子相關的問題?!?/strong>
而對上海人來說,從房子生出的事情太多了,是對上海過去年間各個階層人生軌跡的重要反映。
就拿《心居》居中的角色舉例來說,施源(馮紹峰飾)從小住在復興路,足以可見家庭早年的風光;但隨后因投資失敗、錯過買房時機,諸多不順接踵而至;而展翔(張頌文飾),則是通過炒房,從上海郊區(qū)一躍成為“暴發(fā)戶”,改變了命運。
兩個人的精神面貌都極大地受房子的左右。“在上海,只要談論生活肯定離不開房子,特別重要?!彪懻f。
近年來,不乏表現(xiàn)上海生活的影視作品出爐。滕肖瀾說,自己在寫作《心居》時,希望能夠盡可能全面的描繪上海這座城市各個階層的老百姓,而顧家三兄妹以及他們引出的第二代第三代,正好分別代表了不同階層的生活。
也由此,滕肖瀾將《心居》定位為一個群像劇,只不過遵從影視化的必要性,在敘事上,則更突出以馮曉琴、顧清俞兩位雙女主的視角展開故事。
從安徽嫁到上海的馮曉琴(海清飾),任勞任怨,努力融入上海生活,卻在某天突然陷入丈夫顧磊意外去世的絕望。她經(jīng)歷了一段沉淪,最初所求只是以“外來者”身份在家中站穩(wěn)腳跟。
在滕肖瀾的筆下,馮曉琴是一個循心而動的人,不論挫折還是機遇,她選擇順其自然地面對命運,后來在送外賣中偶然接觸的孔老頭,給了她創(chuàng)業(yè)的靈感,也讓她在后半部分的命運軌跡有了突破口,從一個一般意義上的家庭婦女到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完成了角色的蛻變。
顧家長姐顧清俞(童瑤飾),是典型的上海中產(chǎn)女性。顧清俞能夠非常理性地幫別人分析,但恰恰對自己卻非常的任性,包括對弟媳婦馮曉琴是有“眼里揉不下沙子”,以及自己的感情。
在《心居》的后半段,以往感情上傲氣尖銳的顧清俞也迎來自己的轉變,變得通達柔和,最終與內(nèi)心追求極致的自己和解,同時與馮曉琴達到了某種和解,進入到了“我不能夠原諒你,但是我好像慢慢的能夠懂你”的狀態(tài)。
但滕肖瀾并不想呈現(xiàn)出理想化的和解,依然堅持讓兩個最為重要的和解呈現(xiàn)出現(xiàn)實的一面。
滕肖瀾說,本質上,最后顧清俞能夠體會到馮曉琴的處境,是她之前都是在高高的俯視,只有在她跌到谷底,她才開始用平視的眼光看馮曉琴,才對馮曉琴的那些想法有了一些理解。
“臺面之下,人性微妙處”
《心居》開播至今,由顧曉琴與顧清俞不同視角所延展出的各種家庭沖突、職業(yè)沖突,引發(fā)了熱議。
滕肖瀾看過一些相關評論,她說能理解站在顧曉琴角度的觀眾會那么想,同樣也可以理解以顧清俞為視角的觀眾的看法?!皩嶋H上我是希望大家看到每個人物所有的矛盾與沖突,都不是為了沖突本身,都有自己的理由,(至于討論)就看站在哪個人的角度去討論而已。”
而站在不同的角度看每個角色的選擇,所引發(fā)的種種共情的背后,則反映出了人性的這種微妙地帶。
滕肖瀾認為,作為文藝作品,如果是要真實的反映當下人的生活,就是要把當下社會的微妙地帶盡可能地反映出來。
顧清俞在劇中有一句臺詞,“道理分兩種講,有一種是放到臺面上來講的大道理,還有一種是大家心知肚明,不能放到臺面上來講的道理?!?/p>
很大程度上,在支撐社會日常的運轉中,大多數(shù)人所理解的道理,恰恰是那些在"臺面“之下的道理,更真實也更立體地生活就在這些道理中。
和臺面之下的道理一樣,矛盾也是社會日常自然地發(fā)生。
在圍繞《心居》的熱評中,有部分觀眾認為的“沖突場面太多”,滕肖瀾表示,展現(xiàn)矛盾的初衷,仍然是想展現(xiàn)真實?!袄习傩盏纳疃紩忻埽紩袥_突,這些都是真實發(fā)生的?!?/p>
實際上,對于種種不可避免地沖突,滕肖瀾從創(chuàng)作者的角度,在故事一步一步走向結局的過程中,也注入了自己所認為的最佳相處原則:將心比心,求同存異。
《心居》的故事從頭到尾,都有一條裂痕夾雜在顧清俞、馮曉琴所代表的人群中,盡管在最后大家達成了和解,但滕肖瀾沒有抹去裂痕,而是讓這個裂縫一直都在。
這也是滕肖瀾想重點表達的,城市是熙攘的,增加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兩種大相徑庭的生活發(fā)生摩擦的可能性;但城市更是包容的,“即使彼此不能完全認同、甚至不能完全原諒,還是要學會換位思考,求同存異?!?/strong>
也由此,在《心居》后期,并非每個角色都能找到理想的房子,但滕肖瀾說,他們都將找到心靈的居所,這也是作品名“心居”的由來。
而所謂心靈的居所,在滕肖瀾看來,并非具象化的存在,而是指與內(nèi)心執(zhí)念和傷痛和解,能以安寧穩(wěn)定、沒有攻擊性的狀態(tài),平和面對生活變化。
“挖掘共情是作者的工作”
作為原著作者,滕肖瀾在改編中最大程度保留了原著的主線劇情,僅在配角上做了些許改動。第一次擔任編劇,滕肖瀾對兩種不同藝術表現(xiàn)形式間的差異有了新的認知。
在她看來,小說是作者主觀角度、獨自完成的創(chuàng)作,“是一個相對隨性的勞動”。小說作者可以任性一點,哪怕可以追求只寫給自己看。
相反,劇本是較為客觀的集體創(chuàng)作,操作過程中充滿理性、討論和團隊協(xié)作。劇本最終的表現(xiàn)形式,注定需要面向廣大觀眾,而不能自娛自樂,“我會一直有意識地提醒自己,要寫得讓觀眾覺得‘好看’才行?!?/p>
“好看”的影視創(chuàng)作需要作者去挖掘共情?!芭e一個金宇澄《繁花》的例子,用上海話表達的《繁花》真正做到了‘南北通吃’,就是因為是人與人之間的一種共性??赡苄詣e、身份、階層、學歷、性格都是大相徑庭的,但是不管怎么樣,在這些不同里邊其實藏著某種同,這個同也是文藝作品里,就是我能夠看到你的生活跟我是完全不一樣的,但是我能夠跟你共情?!?/p>
達到這樣的效果,以滕肖瀾的經(jīng)驗,“過日子時,要讓自己稍微敏感一些?!?/p>
滕肖瀾回憶,在寫作描述兩代金融人生活和命運的小說《城中之城》時,經(jīng)驗尚淺,選擇了連續(xù)到銀行蹲點觀察。最終出稿效果不錯,金融從業(yè)者群體形象栩栩如生,但滕肖瀾意識到,要深入發(fā)掘生活細節(jié)和亮點,光靠蹲點觀察遠不足夠,更重要的是保持一顆敏感的心。
所謂敏感,不單是在大同小異的日常中捕捉細節(jié)的“眼”的敏感,更是快速處理信息的“心”的敏感。察覺,然后迅速分析其寫作價值,最后判斷最合適的詮釋方法。
近年,嚴肅文學影視化改編回溫,市場上出現(xiàn)諸多質量口碑雙收的作品。如根據(jù)茅盾文學獎獲得者陳彥所著同名小說改編的《裝臺》,去年獲得第27屆上海電視節(jié)白玉蘭獎最佳編劇(改編)獎;而就在《心居》播出前,與之同屬“時代三部曲”系列的電視劇《人世間》熱播,引發(fā)人們對嚴肅文學影視化改編話題的熱議。
同為現(xiàn)實文學的創(chuàng)作者,滕肖瀾對這樣的現(xiàn)象表示欣慰,“如果改編時,能完整地保留作品的人文氣息,同時影視作品也能夠最大化的通過一個喜聞樂見的方式將文學作品傳播出去,這是一個共贏的過程?!?/p>
訪談|莫菁蔚 (上海)
撰文|莫菁蔚 岳鴻(上海)
審核|顏巍
支持|藝東西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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